编者按:1958年秋,福建省委、省政府决定成立福建林学院,选址南平西芹镇院口村。1959年8月,全院师生集中新校址,但已建成的校舍仅能初步解决学生和单身教工的住宿及用膳需要,教学楼尚未动工,生活和教学条件十分艰苦。面对困难,当时全院师生毫不气馁,自己动手上山砍毛竹,盖起一间间竹棚做教室和实验室。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他们的经历见证了学校一段沧桑的办学历史。
1962年,1958级学生作为福建林学院首届毕业生走出校园,奔赴祖国各地。六秩芳华,弦歌不辍。2022年10月,已是耄耋之年的他们欢聚一堂,感恩于母校的培养,他们决定开展毕业60周年纪念文稿征集活动,用亲身经历为学弟学妹们讲述当年在艰苦环境下,他们孜孜不倦、刻苦求知,谱写美丽青春的励志故事。几经困难,艰难执笔,1958级的校友们共撰写了5万余字的文稿。我们将优选部分文稿分享给广大校友,与他们一起共同见证当年他们艰苦求学经历和学校艰难的发展历程。

思念一个地方久了
心就会漂泊
悠悠岁月,漫漫长河
让我们一同跟随他们
了解不同的过往,追寻共同的印记
重走一同来时的路
福建林学院1958级森工系林化专业赵育美
福建林学院成立于1958年,校址是当时的省委书记叶飞亲自选在南平西芹的一个山坳里。我们入学时学校还在快马加鞭的建设之中,所以新生入学报到是在福建农学院的魁岐的林学系。短暂的入学训练之后,我们便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大跃进”洪流。在福州的2个月我们基本上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并坵”。已经抽穗扬花丰收在望的两块水稻田硬生生把它并到一块地里。因为密不透风,眼看着稻叶变黄,稻穗也无精打采的低垂下了头。不知谁想出来的办法,于是调来大鼓风机,日夜不停地吹。可是被拔起的水稻已经伤了筋骨,拥挤不堪的水田承受不了这超负荷的负担。原本两块水稻都会有不错的收成,这么一折腾不说颗粒无收大大减产是铁定的了。荒唐的是报纸上出现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 所谓的亩产万斤的“奇迹”比比皆是。
福建林学院1958级学生证
福建林学院1958级森工系林化专业学生赵育美
我们这些刚刚入学的新生,亲身经历了这场运动。几天几夜不睡觉,放开肚皮吃饱饭。全部的同学都泡在水田里,一部分同学负责运输从另一坵拔起来的稻子,一部分同学负责插到田里。有一次我们在等运稻子的同学,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派去寻找的人发现两个同学已经在运稻子的小船上呼呼大睡了。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即使是两三小时吃一次饭或是点心也没有瞌睡虫的威力大。同学们不顾满身的泥水倒地便睡,哪怕是稻田边、田埂上都远远胜过现在的高档席梦思。
一个多月的“并坵”结束后,所有的的新生全部奔赴南平分散到各公社大炼钢铁。我们林化专业分在西芹公社。随处可见的小高炉,天知道炼出来的是钢铁还是废铁!我在这场疯狂的全民运动中唯一收获是学会了挑担子。我们这些在城市长大的学生基本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刚开始的时候扁担上肩,两筐并不算太重的煤炭怎么都平衡不了,左右前后摇晃个不停。晚上肩膀红肿发烫无法入眠,次日照样必须出工。如此一个月下来我已经能很自如地挑着担子换肩,两筐东西也很有规律地上下跳动着,完成了城市娇小姐向“劳动人民”的蜕变。
因为西芹的校舍还未建好,大炼钢铁结束后我们借用南平林校上了一年的课。正常的学习生活才刚刚开始。“大跃进”夺去了我们一年的时间,逼得我们只好将4年的功课挤压在3年内完成。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学期共13门功课,周末几乎都耗在制图上,虽然林校在南平市区,我们根本无暇出去玩耍。
58年入学的新生连同福建农学院林学系的在校各年级的学生于1960年全部迁入西芹的新校区。其实新校区也只建好了部分办公楼、学生教工宿舍和一栋礼堂兼餐厅的建筑物。我们上大课的教室还是树皮毛竹加泥巴搭起来的简易棚子。除了硬件条件极差之外,我们大学期间正赶上国家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许多同学未能完成学业中途退学了,林化入学时有4个班,毕业时只剩下1个班了。(有少数同学分到外校代培)即使是如此简陋的教学环境,如此艰苦的生活条件,我校依然严格按照教学大纲,让我们保质保量学完所有课程,校内教学和校外实习一样不少。我记得我们林化专业曾经去过福州香料厂和漳州糖厂实习。上面提到的礼堂兼餐厅还是我们晚自习的场所,有同学会早早替我占好光线好的位置,至今仍心存感激。学校晚上统一熄灯后我还亲眼看到有同学在路灯下“挑灯夜战”读俄语,我们这一代学子刻苦学习的精神可见一斑。这是我们牢固掌握专业知识的根本,也为日后的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赵育美(右一)和同学们在校园合影
极端艰苦的大学生活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记忆。那时我留很长的辫子,一次冬天我洗头梳到一半梳不动了。开始我以为头没洗干净,片刻之后头发就冻成硬邦邦的一块了。学生每人每天只有一壶开水,洗了澡就没有热水洗头了。即使是洗澡也是第一盆是温的,后面就是冷水了。四年的大学生活练就了我在寒冷刺骨的冬天能够咬牙屏气用冷水洗澡,这也许在吃不饱饭的年代不知不觉增加了免疫力?
特殊的年代出现的一些人和事回想起来也很有意思。一位平时表现很好的同学竟然会因为偷饭吃被学校劝退。还有人拿粮票跟农民换了几棵芥菜,偷了食堂的板凳劈了当柴火,用搪瓷脸盆煮熟,无油无盐的清水煮芥菜,两三个人只是暂时给胃肠道里尽可能多的填充物而已。学校建在穷乡僻壤,哪怕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吃,饿得挠心抓肺的小伙子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可以理解。
我曾经有一双青岛老干妈给我定做的短皮靴,鞋帮上还有手工镂空的花纹,非常漂亮和舒适。这双平时舍不得穿的皮靴,暑假搬宿舍时却被人偷走了。伤心的同时我也多了一个心眼,因为全校的学生都在一个礼堂兼饭堂吃饭,我就有意端着饭在门口边吃边观察。我想只要你穿出来我就能认出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我眼前一亮发现了我那双日思夜想的心爱的皮靴。万万没想到是林学系毕业班的一个女生偷的,她已经结婚丈夫是学校辅导员,他们住在我们同一栋楼的二层宿舍里(我们宿舍在三楼)。为了给她留面子我没有当场抓住她,而是通过学校保卫科费了很大周折才将鞋子拿回来。后来发现该女生还偷了她班上女生的许多东西,受到学校记过处分。
大的节日学校食堂会有一些骨头汤供应,我发现同学排队盛汤的碗越来越大了。一勺汤在小碗里显得很多,换成大碗就显得很少,指望炊事员能给多盛一点。那年国庆节加餐,食堂用买白面的粮票买成黑面,一斤就可以换成3斤,每个人发了一个小枕头似的黑面馒头。领到馒头我欣喜若狂,心想一定分两天慢慢吃。谁知平时只有2两饭量的我,当天晚上睡觉之前就把“小枕头”全部装进了肚里。现在想想太不可思议了。

赵育美(右四)和同学们排练舞蹈
最艰苦的阶段我们的粮食定量每月只有24斤,油只有1两。因为定量太少,当时提出的口号是:“瓜菜代”。山上有种植物的块根叫“山猪肝”,还有一种叫“芭蕉头”,将其挖回来放进半人高的大木桶里去皮捣烂蒸了代替粮食。常年吃的见不到油水的蔬菜是山区人喂鹅的“牛皮菜”和包心菜。为了填饱肚子只能将这些味同嚼蜡的食物咽进肚里。其后果就是后来几十年我看见包心菜就恶心,至今仍避而远之。

赵育美(右八)与同学们合影
1960年的深秋学校接到任务帮助当地农民秋收。山区的秋末冬初稻田里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农民由于饥饿无力下田收割,错过季节水稻倒伏将颗粒无收。我们下到田里先要敲破那层薄冰,双脚插进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早已经冻得瑟瑟 发抖。原本已经吃不饱的学生,秋收结束之后大多数同学都得了水肿病(那是营养高度不良引起的),学校已经停课让学生到户外晒太阳。那年的冬天接上级通知学校取消了期末考试。困难时期的许多往事真的不堪回首。

赵育美(右一)和同学
说来也奇怪,那么艰苦难耐的环境并未磨灭我们这些学子的求知欲望,也未影响年轻人追求美好快乐生活的信念。入学不久学校的文工团、篮球队等就成立了。我是文工团舞蹈队成员和晚会的报幕员。我和木工专业的林振鹏2人演的黄梅戏“夫妻观灯”是极受欢迎的保留节目,从一年级演到四年级,从学校演到专区。学校广播电台一成立我就是播音组长 ,一直干到毕业离校。不论春夏秋冬第一个起床的一定是我们这几个播音员,每天一男一女搭配准时在校园的晨曲声中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福建林学院广播电台现在开始广播……”每天午餐时间当同学们饥饿难忍恨不能早一分钟把饭填到肚子里时,我们却在舞台边上的播音室里为全校师生播送国内外大事和编辑组改好的校内新闻稿件。以至于我在学校成了无人不知的大名人。毕业30 多年后同学大聚会,连当时的党委书记年逾七旬的张建国一眼就认出我,并能叫出我的名字。四年如一日的付出给了我如此温暖的回报,值!
赵育美(右一)和林振鹏表演黄梅戏《夫妻观灯》
四年的大学生涯虽然是在偏僻荒凉的山沟里度过的,虽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吃不饱饭,但是这些都关不住我们这群青春勃发年轻人的心。君不见树皮教室里照样书声朗朗;君不见简易礼堂里常常歌声嘹亮;君不见操场上奔跑跳跃的年轻身影依然活力四射。因为我们的到来那方圆几十里少见人烟的穷山沟,有了温度有了光芒。我们为学弟学妹们做出了在艰苦环境下,孜孜不倦刻苦求知谱写美丽青春的榜样。作为福建林学院的首届毕业生我感到骄傲和自豪!







